“在上甘岭的坑道里，尿液很宝贵，要攒起来优先给伤员喝！”

6月(yuè)27日，长江日报记者驱车前往湖北省崇阳县天城镇史家渡村，采访(cǎifǎng)在该村安度晚年(āndùwǎnnián)的陈洪光老人。他是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志愿军老战士。 92岁高龄的陈洪光老人思维敏捷，说起话来(lái)声音洪亮(shēngyīnhóngliàng)。在抗美援朝战争中上甘岭战役期间，他(tā)与战友驻守在一条坑道内，打退敌人的多次进攻，守住了坑道。他说，当时坑道内严重缺水，他和战友就(jiù)把尿液收集起来，在找不到水时，就饮用尿液止渴。 陈洪光老人(lǎorén)。 长江日报记者陈其雄 摄 以下内容(yǐxiànèiróng)，由陈洪光老人讲述： 我叫陈洪光，老家在(zài)湖北省崇阳县天城镇史家渡村小堤塘湾，父母均是农民。我出生于1933年农历八月初五。我是家中独子。我3岁时(shí)，父亲去世，母亲离家出走。住在离我家十几里路外村子里的(de)外婆，就把我接过去与她一起生活(shēnghuó)。 1938年年底，我(wǒ)5岁多时，日军(rìjūn)侵占崇阳县。日军经常下乡扫荡，闯进村子里杀人放火，抢走村民家的粮食和(hé)猪牛鸡等财物。外婆带着我四处躲避日军。从那时起，我就觉得，必须赶跑日本侵略者，我与村民才能过上安稳日子。我盼望自己(zìjǐ)快点长大，长大后，我就去(qù)参军，扛枪打击侵略者。 1945年，日本侵略者投降后，我(wǒ)离开外婆家，回到史家渡村，在大伯家生活了(le)一段时间。后来，叔叔收留了我，我给叔叔家放牛(fàngniú)和干农活。叔叔还(hái)送我到私塾读了四年书。那四年里，我早上出去放牛，上午到私塾读书，下午继续放牛或干农活。 1949年5月，中国人民解放军(jiěfàngjūn)解放我家乡。解放军部队纪律严明，我对解放军的好感与日俱增，想参加解放军的念头也日益(rìyì)强烈。 1950年4月，崇阳县人民政府(rénmínzhèngfǔ)发布征兵公告，当时我(wǒ)们村(cūn)的(de)村党支部书记方朝林来到我家，动员我报名应征。我告诉他，我早就想参加解放军，方朝林立即引导我报名参军。但令我感到遗憾的是，我当时患有中耳炎，没有(méiyǒu)通过征兵体检，没能当成兵。方朝林安慰我，让我不要气馁(qìněi)，说过段时间，解放军还会招收新兵。接下来的日子里，我找医生把中耳炎治好了，我还注意锻炼身体(duànliànshēntǐ)，增强自己的体质，为第二次报名参军做好准备。 陈洪光老人讲述他(tā)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的(de)战斗经历。 长江日报记者陈其雄 摄 1950年10月，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，国家发出“抗美援朝，保家卫国”号召，我与村里的(de)年轻人(rén)热情高涨，纷纷决定报名参加志愿军。但叔叔不同意我参军(cānjūn)，他说我是家中独子，说我还没结婚成家，他担心我在(zài)战场上遇到意外。一名(yīmíng)在国民党部队当过兵的村民(cūnmín)，也劝我不要当兵，他说，枪炮无眼，子弹无情，在战场上，人的生命很脆弱。他还吓唬我说，在抗美援朝战场上，志愿军面对的敌人(dírén)，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敌人：“你去了朝鲜，就可能牺牲啊。”可是(kěshì)我在心里想：怕死不当兵，当兵不怕死。我要参军的想法更加坚定。 1951年4月，我报名参加志愿军，顺利地(dì)通过体检和政治考核，被批准入伍。我与同期入伍的(de)100多名同县新兵，到崇阳县县城集中后，乘坐汽车前往位于湖北省鄂城县葛店的一个(gè)训练基地(jīdì)，接受为期3个多月的新兵训练。新兵训练结束(jiéshù)后不久的1951年8月，我与战友从湖北省咸宁出发，乘火车前往东北(dōngběi)军区一个位于六道沟的军事训练基地参加战备训练。在该(gāi)基地，我被编入中国人民志愿军16军第186师556团服役。 在六道沟军事训练基地(jīdì)，我与战友训练了一年多时间，我们学会了射击、投弹、刺杀(cìshā)、土工作业和爆破等步兵基本技能，还参加了防空训练和防原子弹、防化学武器、防生物武器“三防”训练。令我与战友感到开心(kāixīn)的(de)是，我所在的186师全体官兵，都用上了苏制武器装备(wǔqìzhuāngbèi)。 1952年10月14日，抗美援朝战争中(zhōng)的上甘岭战役打响后(hòu)，参加此战役的我志愿军(jūn)15军官兵与敌人血战多天后，减员较多，急需获得人员补充。我们186师的官兵接到上级命令(mìnglìng)后，于一天夜间乘火车从安东（现丹东）悄悄跨过鸭绿江，踏上朝鲜的土地。火车载着我们抵达一个山洞时，天已放亮。我与战友(zhànyǒu)们就从火车上下来，进入(jìnrù)山洞附近的山林中隐蔽，以躲避敌机的轰炸。此后，我与战友们背着枪支弹药和炒面等物资(wùzī)，昼伏夜行，徒步向上甘岭前线行军。 抵达上甘岭战场(zhànchǎng)我方控制区(kòngzhìqū)后，我被补充到中国人民志愿军15军第45师135团3营7连3排9班任副班长。我们9班共编有12人，班长和我使用苏制冲锋枪，其余10人使用苏制半自动步枪。1952年(nián)11月上旬的一天(yītiān)，上级命令我们9班前往上甘岭我方阵地的一条坑道中，执行防御作战(zuòzhàn)任务。 我记得，一天晚上，我们9班的(de)(de)12个人，在3排副排长带领下，趁着夜色朝约1000米外的目的地进发。我们所有人(suǒyǒurén)除携带枪支与枪弹外，每人还带有三四枚手榴弹(shǒuliúdàn)、八九斤装在(zhuāngzài)长条形布袋中的炒面、一满壶水、防毒面具、急救包等物资。每个人的负重达30余斤(yújīn)。一路上，我与战友看到，上甘岭表面阵地上的树木和岩石(yánshí)，已全部被炮火炸成粉末。幸运的是，我与战友在前往坑道途中，没有遇到敌人炮火拦截，均顺利地进入坑道中。 陈洪光获得(huòdé)的部分纪念章。长江日报记者陈其雄 摄 我们(wǒmen)进入坑道后，发现里面还(hái)有我军的4名伤员。其中一位伤员告诉我们，他们一个班共(gòng)10多人于几天前奉命进入该(gāi)坑道，与在他们之前(zhīqián)就进驻该坑道的同志并肩战斗。在我们来到该坑道之前，其他同志都牺牲了，只剩下他们4人还活着。他们4人都受伤了，伤口已出现(chūxiàn)化脓症状。另外，他们4人已断水两三天，靠喝之前攒下的尿液止渴。 这是一条位于地面下30余米深岩层中的狭小坑道，里面又阴暗又潮湿(cháoshī)又闷热、空气(kōngqì)污浊(wūzhuó)不堪。在该坑道中像小房子一样的侧洞中，还堆放着我方20多位烈士的遗体。 坑道外面寒风刺骨，坑道内的温度却(què)有30余摄氏度，我们(wǒmen)在里面穿着单衣，还被热得汗如雨下。 我与战友进入坑道后做的(de)第一件大事，就是立即将自己的水壶递给那4名伤员(shāngyuán)，让他们喝水。可他们每人只喝了一小口水之后，就坚决不再喝水了。其中的一名伤员说(shuō)，要把水省着喝，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。这名(zhèmíng)伤员还叮嘱我们(wǒmen)不要(búyào)浪费尿液，要我们把每一滴尿液都收集存贮起来。等到没有水喝时，我们就可以像他们一样喝尿液给身体(shēntǐ)补充水分。我这时候才知道，在上甘岭的坑道里，尿液很宝贵，要攒起来优先给伤员喝！ 我至今记得，在上甘岭战役期间，我所在排(pái)另一个班的战士，驻守在另一条坑道中，他们(tāmen)在水喝光后，曾派出3名战士于夜间前往山脚下取水，结果遇到敌人的炮火袭击，其中一人牺牲在路上(lùshàng)，一人在半途受伤，剩下的一人没有退缩，成功带(dài)了三壶水回到坑道中。 我与战友到达坑道后做的(de)第二件大事，就是从坑道中(zhōng)钻出来，在黑夜掩护下，用工兵锹铲土加固与坑道相连的战壕。 陈洪光服役时的(de)照片。 长江日报记者陈其雄 翻拍 接下来的三天，我与战友(zhànyǒu)多次打退敌人的进攻(jìngōng)。在抗美援朝战场上，敌人惯用的进攻战术可以用九个字来概括：飞机(fēijī)炸，大炮轰，步兵冲。敌人往往是先出动飞机，朝我们(wǒmen)(wǒmen)(wǒmen)阵地投掷航空炸弹(zhàdàn)或发射火箭弹；然后敌人的大炮开火，猛烈轰击(hōngjī)我们的阵地；接下来，敌人的步兵向我们阵地发动集团冲锋。我与战友则使用机动灵活的战术打击敌人。敌人用飞机大炮轰炸我们阵地时，我与战友就退进坑道(kēngdào)中躲藏。等敌人步兵冲上来时，我与战友就从坑道中出来，与敌人打近战。待敌人攻到离我们只有三四十米远甚至更近的地方时，我们才突然向敌人开火，把敌人打得鬼哭狼嚎。 到第四天时，因为我们的(de)弹药快打光(dǎguāng)了，我与战友被迫退进坑道(kēngdào)中坚守，坑道外的表面阵地则被敌人(dírén)占领。我与战友在坑道中架起两挺轻机枪，瞄准坑道口，只要敌人试图冲进坑道中时，我们就朝敌人射击，吓(xià)得敌人不敢出现在坑道口。敌人也(yě)害怕我们与他们打夜战，所以到了晚上时，我与战友每隔一段时间，就使劲地把空的铁皮罐头筒扔到坑道外，弄出叮叮当当(dīngdīngdāngdāng)的响声，吸引敌人开枪射击，消耗敌人的弹药，搞得敌人整夜不得安宁。 到第六天夜间，我志愿军12军的官兵向(xiàng)上甘岭的敌人发动攻击，很快就把位于我们(wǒmen)坑道外表面阵地上的敌人赶走。12军的官兵进入坑道后告诉我们，他们是来(lái)接防的，让我们把阵地放心(fàngxīn)地交给他们防守。值得一提的是，我们班12名补充进坑道执行作战任务的战士，和之前就滞留在坑道中的4名伤员，此时都还幸运地活着。我与(yǔ)战友从上甘岭阵地上撤下来(xiàlái)后，奉命随部队开赴朝鲜东海岸(hǎiàn)休整和执行海岸防御任务。 1953年(nián)7月，《朝鲜停战协定》签订后，我与战友继续留在朝鲜，承担起帮助朝鲜群众重建家园的任务(rènwù)。 1954年上半年，我与战友随部队从朝鲜撤回国内(guónèi)。 1957年4月，我(wǒ)从部队复员回到家乡，被(bèi)崇阳县人民政府安排在县林业局所辖的洪下林场工作。1961年，我离开林场，回老家村里(cūnlǐ)务农。 陈洪光(chénhóngguāng)老人寄语长江日报读者。 长江日报记者陈其雄 摄 几十年来，各级(gèjí)政府很关心(guānxīn)我，让我一直过得比较舒心(shūxīn)畅意。近年来，县退役军人事务局、天城镇人民政府、国网崇阳县供电公司与村委会的同志，经常上门慰问我，还全心全意为我解决(jiějué)实际困难，让我感动不已。 我育有四个孩子，他们很孝顺；我老伴很贤惠，把我照顾(zhàogù)得很好。我经常对年轻人说，幸福生活(shēnghuó)是奋斗出来(chūlái)的，希望年轻人忠于理想，忠于信仰，快乐生活，快乐工作，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。 （讲述人(rén)：中国人民志愿军15军第(dì)45师135团3营7连3排9班老战士陈洪光 整理人：长江日报记者(jìzhě)陈其雄 通讯员李玉娥 汪敏 徐英鹏）